【白一仙幻】千秋雪 幕之二·相伴
幕之二·相伴
小蛇好得很快，冬天很冷，但它似乎并不太受影响，每天还是颇为精神，白哉将这种情况归功于他房里有地龙，每日里温暖如春的缘故。
小蛇很依恋白哉，白哉起它也起，白哉睡它也睡，白哉在买回来的时候店家就说，这条蛇不吃肉，白哉也让下人准备了各种吃的，发现这条小东西真的不吃肉也不吃素，却独独爱吃点心，越精致独特的越爱，于是每日里用点心投喂，结果有一次白哉出门，回来，负责投喂的丫头战战兢兢说小蛇不肯吃，明明是它很喜欢的桃花糕，白哉还怕它生病了，结果自己亲手喂，小东西吃得可欢了。
“听说蛇很聪明的，这是认了主啊。”母亲听自己说起这回事，感叹地道，“白哉你还要将放归吗？”
白哉有点犹豫，最后还是点头，“我想给它选择的机会。”
“我儿仁善。”母亲笑了，摸了摸他的头，“我知道你很想留下它。”
白哉回到房间，看着小蛇欢快向自己游来的时候，心里也掠过了一丝犹豫，如果放归，这现在看着对自己如此亲热的小东西，是愿意留下呢，还是终归向往山野，选择离开呢？
无论哪一种，都是它自己的选择。
白哉不愿意勉强他人，哪怕这个他人，是一条蛇。
他有心事的时候，眉心就会微微蹙了起来，玉雪般可爱的小脸反而显得更加精致了，小蛇游到了他的手边，蹭了蹭他的手背，像是在安慰，又像是在催促，“小一，你饿了吗？我今天让厨房做了豆沙团子哦。”
一点点将糕点掰开投喂小蛇，小蛇尾巴圈成一圈，上身昂起，仿佛坐得一本正经，很认真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，真的是可爱死了，白哉忍不住用指尖去摸它背上那橘色如宝石雕刻成的漂亮鳞片，小蛇尾巴就紧绷着弹起一个小尖尖，眯起眼睛，像是舒服得不行的样子。
真的……会让我舍不得了啊……
越是舒心顺意，日子就过得越快，一天天的，就看见梅花谢了，雪融化了，最早的单瓣桃花，在白哉不经意转过回廊时，那一抹明媚春色蓦地跃入了眼中，哪怕风仍料峭，细雨犹寒，白哉也明白，春天来了。
朽木公子当然得言出必践。
哪怕他其实早就后悔。
“真是奇怪啊……”
怎么就这么喜欢了呢。
下人们其实是有点怕的，后来知道小蛇只吃点心不吃肉，也从不咬人，这才放下了惧意，但白哉不一样，在小蛇在笼中奄奄一息趴着的时候，白哉就心口微微一疼，被小蛇殷殷看着的时候，白哉就想带它回家——他从来没怕过这小东西，也没觉得蛇是种瘆人的生物。
在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里，白哉带着小蛇去了山林。
当然，小公子身边保护和服侍的人少不了，浩浩荡荡一大堆人。
白哉觉得附近的山不行，没有狼和老虎之类的猛兽，猎户出入频繁，乡民也经常去采药采山果，不清净，万一他们遇上了小一，觉得蛇会咬人把小一打死了可怎么办？要放就得放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去，但是深入深山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太过危险，侍卫苦劝，说这里是连着九龙岭的，小蛇被人类惊动，自然会往深处去，不需要白哉犯险。
白哉只得罢了，将小蛇从袖子里取出来，捧着它，“小一，你回山里去吧，你现在已经好了，去远一点，别再被人抓到了。”
小蛇歪了歪脑袋看着它。
懵懂的还不知道自己要将它放归，那么乖那么乖地盘在手掌心。
白哉心口又是掠过被揪了一下的微疼。
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，“你走吧。”
说着，将小蛇放在了草丛里。
小蛇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，在草丛里游了两下，却又回过头来，白哉挥了挥手，“你想回去就回去吧。”
小蛇却飞快地游了回来，一口叼住白哉的披风下摆不肯放。
白哉惊喜交加地蹲了下来，“你不想走？是不是？”
小蛇咬着披风，在白哉向它伸手的时候用脑袋顶了顶白哉的手心。
“我带你回家的话，就不会放你走了。”
小蛇这会儿更得寸进尺地顺着白哉的手游了上来，绕上了他的手腕，将自己脑袋跟尾巴连着打了个漂亮的结，就满意地挂在了白哉的手腕上，成了个好看的手镯。
白哉垂眼看着手腕上的“手镯”，终于笑了起来。
到底还是个孩子，心里快活了，这下笑得腮上留着的婴儿肥小肉肉都嘟了起来，“那，回家吧，小一！”
从此小蛇小一就正式在朽木家留了下来，成了小少爷朽木白哉的宠物。
它很灵性。
白哉习字的时候，它会绕在砚台边，染一身墨香，白哉习武的时候，他就挂在兵器架上，看白哉小小年纪就很有毅力地扎马步，白哉练琴的时候，他绕到白哉的颈子上，弹得好就舔舔白哉，弹不好就没有爱的舔舔，白哉：“你还真是成了精的。”
每天白哉亲手为它洗澡，投喂它好吃的点心，它的小窝有好几十个，厚实的适合冬天的，细白苇编织用于夏天的，不同颜色的，不同形状的，白哉喜欢桔梗香，它的窝便也熏了同样的香味，白哉在十岁那年还设计了一个小屋子，里面迷宫一样，专门给它钻着玩儿。
但是小蛇最喜欢钻的还是白哉的被窝。
尤其是冬天，经常一觉醒来，发现小东西就趴在他胸口，睡得浑身软绵绵暖洋洋，白嫩的肚皮都翻过来了也不知道。
“你又不睡你的窝。”白哉将它拎起来，像一根软软的细绳子，小蛇惊醒过来，尾巴挣扎般地左摇右摆，逗得白哉直笑。
好吧，那些窝还是有用处的，白哉出门做客的时候不能带他，小蛇就乖乖在窝里睡觉。
帐幕深深，香暖褥软，小东西睡得天昏地暗，直到白哉回来，立即变成一条活蹦乱跳的蛇蛇。
虽然小一只吃糕点，但白哉觉得它应该还是会吃其他东西的，证据就是，每隔一段时间，小东西都会蹭蹭他的手打个招呼然后消失个两三天，再自己回来。
既然小一能听懂他的话，那么有点自己的秘密，也不是不可以理解。
流光容易把人抛，倏忽间好几年过去了，白哉长高了，矮矮的身子抽了条，初初有了少年俊秀的风姿，儿时精致得可爱的五官也拉伸出了秀丽眉目，一双眼清亮亮的，仿若白水银里养的黑水银，肤白如雪，发如鸦羽，唇红齿白，是城里公认的最漂亮俊秀的小公子，但是小蛇却一点也没长大，还是那么小小的细细的一条，能缠在手腕上做镯子。
白哉的解释是或许它就是这么个娇小的品种。
但心里总觉得他家小一怕不是个精怪。
毕竟这小东西实在聪明过了头。
说什么都听得懂的样子，有时候调皮起来还会故意捣乱。
有一次，白哉的表妹跟着父母来探亲，住上几天。
很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，笑起来甜甜的，对白哉也特别亲近，哪怕白哉话并不太多，对着女眷一板一眼的，小夫子一般，小姑娘却依然谈笑风生，还老是对着白哉笑，母亲和表姨也很高兴地看着他们说话，场面一派和谐。
但回房后小蛇就闹了脾气。
大概是去砚台里游了一圈，身上沾了墨，把白哉写好的字纸全被画上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圈圈。
白哉就戳它，“这是怎么了？”
小蛇歪在桌子一角，脑袋钻在笔筒里，就拿尾巴对着白哉，不理人。
好气又好笑。
“生什么气啊？你弄污了我的字，明天要交给先生的，我还没生气呢。”
“快出来。”
“不出来就没有吃的了。”
还是不动。
连吃的都无法诱惑了，看来真的是气得不轻。
毕竟小蛇口不能言，白哉也不知道它在气个什么劲儿，正苦恼间，书房外传来书童的声音，“见过表姑娘。”
“墨香，表哥在吗？”
“在的，小的这就去通报。”
“不用，墨香你帮我把这个给表哥吧，才炖好的银耳羹，秋天天气燥热，喝一点润肺。”
“是。表姑娘慢走。”
白哉松了一口气，他不喜欢书房被别人进来，要是表妹执意求见，他还不好拒绝，谁知道一错眼，小蛇已经出来了，竖起上身对着门外，浑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，口里发出嘶嘶的声音——那分明是迎敌的姿态。
“那是表妹，不是敌人。”
小蛇不理他。
一径很凶很凶地瞪着门外。
“表妹都走了。”
但是银耳羹被送进来了。
白哉已经大略明白小蛇的心思了。
“哎呀，正好有点饿了。”
小蛇更加气坏了，挡在银耳羹前，就不准白哉吃。
“怎么？你想吃？你想吃的话我让给你好了。”
好吧，故意逗人，不，逗蛇是不对的，小东西都快气炸了。
白哉也大概知道表妹对自己的朦胧情思，更知道母亲对亲上加亲的乐见其成，小东西刚才随自己去见客的时候大概就看出来了，不过它还算懂事，没对表妹做什么，也没有当场发脾气，回来才使坏。
“小醋坛子。”
白哉用指尖点了点炸鳞的小一，“放心吧，我有你就够了。”
也不知道这小东西是公的还是母的，能不能化形（嗯，白哉特意找了不少修仙志怪话本子来看，很懂），如果能化形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……一定是橘色头发，夕阳色眼睛，明媚灿烂的模样。
白哉就想得出了神。
“小一啊，你要是能变成人就好了。”
他这么感叹道，“有了你，我不娶别人。”
鳞片顿时被顺好了。
那之后，小一跟白哉更亲密了。
简直形影不离。
就这样，到了白哉十六岁。
考上了举人还是案首的白哉，成了当地婚嫁市场的头号香饽饽。
母亲开始热衷给他相亲。
毕竟很多人都是十三四岁就订婚了，白哉拖到现在还没个着落，再拖下去，好姑娘都给别人挑走了（母亲语）。
白哉很苦恼。
他对好姑娘没兴趣。
他近来总做一个梦。
梦里有个橘色长发宝石般眼睛的少年，穿着一身黑衣，身姿秀挺，笑起来明媚得天空都跟着亮了。
看着就满心欢喜。
白哉认定那就是他家小一。
也许小一修为还没到，也许是受了伤，还没恢复，但总有一天，小一能化作人形，跟他心心相映。
在那之前，他当然不能婚嫁。
这天，他正在书房里读书，突然他的小厮墨香慌慌张张地跑来了。
“少爷，少爷，出事儿啦！”
“什么事这般慌乱？”
“禀少爷，家里来了个道士。”
“道士？”
“说是远远看见府里有……”
“有什么？”
白哉大感不妙，“快说！”
“妖气！”
小厮也很慌，“说是来捉妖的。”
“胡说，我们家哪有妖！一家人身体康健生意顺利的。”
“就是啊，老爷说家宅安宁没有怪事，但是道士不信啊，说下次还来拜访。”
白哉顿时慌了。
他家小一多半就是妖怪，怎么办？道士上门，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道士把小一抓走剥皮拆骨吗？
白哉哪里舍得。
况且小一是妖怪又怎么了？它安安分分从不害人，就算不喜欢表妹，这些年表妹还不是好好儿的，半点事儿没有。
凭什么捉它！
但是白哉就看过那么些话本子的经验来看，有些道士就是这么不讲理，一口一个降妖除魔的，不分好坏一并打杀。
最有名的例子是法海和尚，许仙都被抓走被出家了！
可恶。！自以为是！拆人姻缘，怎么就没人整治呢！
不管了，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！
白哉当即下了决定。
他要把小一带去山里，暂时避一避，等道士走了再接回来。
“小一啊，道士要来捉你了，怎么办？”
体型还是那么细小的小蛇倒是老神在在的，一点也不怕的样子，白哉看着他无忧无虑的模样心里更是着急，虽然是个有灵性也很有脾气的小东西，但化形都还没有，多半也不会什么法术，哪里打得过出山混饭吃的道士哦！
“我带你逃走吧。”
白哉说道，“去山上。”
小蛇吃掉一块荷花酥，摇了摇尾巴。
这是同意了？
白哉就将他放在了颈上，缠手腕上手会动，小蛇不那么舒服，挂脖子上做项圈是它现在最喜欢的。
然后匆匆收拾了点银两，跟父母说要去邻县访友，十六岁的白哉早已外出交际，加上从小习武，看着是高高瘦瘦文文弱弱的，其实身手很不错，武师傅早几年就说教无可教了，他出门，父母都很放心。
于是白哉带着个书童，两个侍卫，一条小蛇，飞也似的出了门，直奔九龙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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