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白一仙幻】千秋雪 幕之一·遇蛇
幕之一·遇蛇
天空阴沉沉的，铅灰色的厚云中像是灌注了无数沉重的东西，风也冷得出奇，刀子一样，要将行人的脸上刮出一道道伤痕，白哉嘟着嘴儿，很不高兴地坐在车里，因为怕冻着了他，奶娘和小厮都一个劲儿阻止他掀起车帘往外看。
“少爷啊，要不是您姨婆婆生日，这日子夫人可绝不会让你出门的，您可消停点儿吧，别回头冻病了要喝苦药汤呀，夫人已经病了，您就别添乱了。”
奶娘又吓人，他身子好着呢，也就去年病过一次，哪里就吹不得一点冷风了？
不过是看几眼，哪里就叫添乱了？
白哉很不高兴地扭过去。
小小的人儿，生得精致雪白，玉做的人儿一般，就算是赌气，模样也是顶顶可爱的，奶娘又好气又好笑，“行了，待会儿路过万宝商行，少爷裹严实了，我们进去逛逛？”
“真的？”
“真的，不过晚饭前一定要回。”
“我知道啦！”
白哉顿时又开心起来，一会儿，万宝商行到了，他在奶娘和小厮以及护卫的簇拥下，裹着狐狸毛的披风一点也不冷地从马车下来进了商行。
万宝商行，号称流通万宝，搜罗八方，什么东西都有，因此地方极大，足有四栋小楼，号八方，奇珍，琳琅，锦绣，之间以连廊相连，白哉一行人来的是是八方楼，跟主要做女子生意的琳琅楼锦绣楼不一样，都是些别处见不到的稀罕物件儿，白哉素日最喜欢来这里看看。
正巧，遇上一个相熟的掌柜的，看见他就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，“朽木少爷，今儿这般冷，怎的驾临小店了？”
“就看看。”
小少爷抿着嘴，很矜持地道。
“今儿别的新鲜东西倒是没有，就东门老于那儿进了些奇珍异兽，倒也有不甚凶猛的，朽木少爷可以过去看看。”
奇珍异兽？
白哉点点头，带了人过去。
果然店家正呼喝着将大大小小的笼子摆放着呢，这家店本来就是做宠物生意的，各类毛发各异大小不一的犬儿猫儿是卖得最好的，白哉曾经看中过一个琉璃眼儿的玳瑁猫，但看了半天又觉得不是他要的，就没买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养宠物，毕竟看了这么多回都没买过一只，但却有总喜欢来看。
猫儿犬儿之外，什么乌龟啦，蜥蜴啦，各种羽毛漂亮的鸟儿啦，体型很小的猪仔啦，雪白白的兔子啦，甚至小狼小老虎都有，店里总是热闹得很。
白哉就一路看过去，小小的人儿背着手，做出一副很有架势的模样，看着让人可乐，伙计也是认得他的，一路给他介绍，这头是狼青，忠诚又勇猛，别看现在小，长大了可威武了，这只是波斯猫，毛色雪白的，一双金银眼儿是不是很漂亮？这是蓝颈八哥……这白雀儿也很可爱吧……”
巴拉巴拉的，白哉蓦地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条小蛇。
通体橙色的蛇，真的很小，细细的，鳞片反着光，就像一抹火色。
“朽木少爷喜欢这蛇吗？这蛇颇为奇异，品种不甚出奇，也是无毒，颜色却颇为好看。”
大户人家的少爷，活计嘀咕着，怕是长辈不会允许养一条蛇，毕竟一般人都怕蛇，毛茸茸的菜可爱，冰冷又不活泼的蛇，除了爱好奇怪的人，养来有什么乐趣？这次也不知道进货的人从哪里弄来的，大概也是看蛇的颜色比较奇特吧？
想着这蛇自从运来都不吃东西，蔫蔫地趴在笼底，看着就快要熬不过去了，伙计觉得自己应该努力一把免得砸在店里要被掌柜的骂，愈发舌灿莲花，“听说这还是灵兽呢！”
“灵兽？”
“是啊是啊，送这蛇来的人说啊，是一群仙门的人，去探索秘境时抓到的，据说，曾是仙长的宠物！”
小厮忍不住了，“仙长的灵兽会被你们用笼子困住？胡说！”
“没说谎！这小蛇一路都没吃东西，你看还活着呢。”
“我看它快死了！”
伙计有点急，“没死，就是冬天到了，懒懒的，不信我让它动给你看！”
活计说着就随手弄了一个给犬儿喂食的勺子，反过来用细长的勺柄插到笼子的网眼中去戳那小蛇，小蛇原本闭着眼睛趴在那里一动不动，这被戳了好几下果然动了，嘶嘶的，一口咬住勺柄，很凶地瞪着，一双眼睛虽然因为体型的缘故很小，却是晶莹剔透的琉璃般漂亮的颜色。
白哉看着那双眼睛，蓦地心中一动。
“别欺负他！”
他开口。
活计讪讪地抽回勺子，那小蛇却艰难地游到了笼边，鳞片闪烁着，就像一抹火色，一双琉璃眼儿直看着白哉，嘴里嘶嘶地，像是……在求救一样。
“好灵性的蛇儿。”
白哉被那小蛇那般殷殷地看着，不知道怎的就心软得很，“这蛇儿多少钱，我买了。”
他买了蛇儿之后，果然，这蛇儿身上还有伤，腹部和尾巴处掉了不少鳞片，一看就是被强行捉来的，搞不好活不了多久了，奶娘絮絮叨叨的，说店家一定是怕蛇死了亏本，才千方百计游说白哉买下，“十五两银子呢，简直是讹诈，要是死了，就去找他们退钱。”
“日行一善也是好的。”白哉父亲是有名的大商人，一向冬天施粥，雪天送粮，修桥铺路，百姓士绅都交口称赞的好人，白哉小小年纪，也知道与人为善，“找个医师来给它治治吧。”
天上絮絮地下起了小雪，路滑天寒，医馆里没坐几个医师，而且也不会给蛇医治，就说抓的时候粗暴了点，伤了尾巴鳞，只要能吃，敷个几天金创药应该就没事了。
白哉就带着药将小蛇带回了家。
直到回到府里，奶娘还念叨，“照顾蛇我们来就好，少爷可别太靠近，万一被咬了可怎么办啊，等好了就放到山里去，别看现在小，长大了指不定多粗壮，得把夫人吓坏了，不能留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
白哉有点舍不得。
这小蛇儿挺聪明，又亲人，敷药又喂了点撕碎的肉干之后，小蛇略精神了点，原本还要让它回小笼子待着，小蛇却昂头看着白哉，一双眼儿照理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，毕竟那么小，但嵌在漂亮鳞片里的两颗宝石一般，晶莹剔透的，实在漂亮，被这么看着，白哉不由得就伸出了手，小蛇立即盘上了他的手腕，头尾相缠，倒像个漂亮的镯子，白哉也就不舍得关它，将小东西直接拢在袖子里回了家。
这么亲近自己的小蛇蛇，多可爱啊。
凉凉的触感在他腕上缠着，渐渐被染上了他的温度，那蛇儿毕竟受了伤，盘在他腕上很是安分，细细的鳞片很软，偶尔动一动刮擦过皮肤痒痒的，白哉根本听不清奶娘在说什么，一路腕上的触感就夺去了他的注意。
“没事儿，我去跟母亲说。”
他这般说道，信心十足地，揣着小蛇去见母亲去了。
他是朽木夫妇唯一的孩子，今年五岁，父母对这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那是爱若珍宝，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不允的，不过是照顾条无毒的小蛇儿几天罢了，母亲怎么会反对呢？
果然，母亲听说时还有点犹豫，但白哉一央求，母亲立即就答应了，母亲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，原本对蛇类不怎么待见，但看到橘色的宝石般的小蛇时，顿时就喜欢得紧，要不是白哉护得紧，搞不好小蛇就得换地方住了。
“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啊？”
白哉趴在床上，用白嫩嫩的手指头戳了戳枕头边做窝的小蛇，为了争取小蛇上床的权利，他可是用热水给小家伙洗了好几遍呢，小心地避开尾巴受伤的地方，还用了他最喜欢的桔梗香味的澡豆，现在小蛇身上就跟他一样的味道了。
小蛇舌头飞快地吐出，细长的蛇信在白哉指尖舔了一下，很细微的痒，白哉咯咯地笑了起来，“你什么都听得懂，是不是？”
小蛇盘着，受伤的尾巴尖儿还努力抬起摆了摆，那里被白布包裹着，坠得那尾巴尖儿不太起得来。
“伤了就别乱动啦。”白哉摸了摸它的脑袋，微凉，软而滑，一点也没有可怕的感觉，“我是朽木白哉，今年五岁啦，你有名字吗？”
尾巴尖儿又摇了摇，也不知道是在说有还是没有，但看着那双漂亮的蛇瞳，白哉却觉得小蛇一定有的，“可惜你不能说话，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，不如，我叫你……小橘？”
蛇蛇盘成一堆，脑袋埋进了那几个圈圈中，拒绝了这个名字。
“那，你要什么名字？宝石怎么样？”
五岁的白哉虽然已经跟先生读书了，但取出来的名字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，听了几十个之后，小蛇已经瘫成了一条筷子，简直生无可恋。
长条条的模样倒像个“一”字，白哉灵机一动，“那叫你小一吧，第一的一，好不好？”
小蛇这会儿终于满意了，高高兴兴地蹭了蹭白哉的手。
也是五岁的孩子不知道深浅，对于小蛇什么话都听得懂一点也不会害怕，反而自得自己随意买回来的蛇居然就这么聪明，“别人说话你别听啊，会被当妖怪捉起来的，就听我的，知道吗？”
蹭蹭。
“你还饿吗？要吃点糕点吗？我跟你说，我家的白玉软膏可好吃了，玫瑰豆沙糕也很香的，明天都给你尝尝！”
继续蹭，要吃要吃。
“晚上跟我睡哦。”
“我去上课的时候你怎么办？你盘在我手上吗？先生会看见的，要不盘在颈子上？”
“还是在房里好好养伤吧，等你好了……我就放你回山上去，你这么小，自己过能行吗？要不我把你养壮一点，到了春天再说？”
嘀嘀咕咕着，白哉终于困了，在守夜大丫鬟的催促下，他洗漱了换上寝衣，盖上被子。
小蛇就盘在他的枕头边，已经软趴趴的了，对了，冬天蛇儿是要冬眠的呢，强打精神可不容易。
白哉拨弄了一下小蛇，小蛇软乎乎的任由他摆弄，七歪八扭的一条，还翻出了白肚皮，真是好玩。
外面吹灭了蜡烛，帐内黑了下来，白哉拉好被子闭上了眼睛，心里挺满足。
果然，父亲说得对，做善事真的很让人欢喜。
从此小蛇就在朽木府上住了下来。
白哉还叫大丫鬟特地给它缝了一个小小的窝，里面垫了棉花，用的淡青色的细棉布，还绣了一条小蛇在上面，表明这是小一的窝。
上课时白哉不能带它，小蛇就在窝里睡觉养伤，白哉下课回来会亲手给它换药和喂食。
“我们家白哉，细致又耐心。”母亲直夸他，“以后也定是个体贴会照顾人的。”
“自然，白哉实在懂事伶俐，都是夫人教得好。”
父亲温和地笑着将茶递给母亲，“吃块点心。”
父亲母亲恩爱，祖父祖母也康健，家产富足，家风极好，白哉从小就聪慧，被早早培养，将来要走科举之路，振兴家族，白哉的未来，如果没有什么风波的话，将是无数人歆羡的美满人生。
他每日下课回来，都得练字，温书，先生还教了他弹琴，练习也得花时间。
小蛇很乖，白哉练字的时候，它就待在白哉的书桌上安安静静陪伴。
白哉弹琴，它也不嫌弃那实在还不怎么样的琴音，听得挺认真。
白哉忙完了就给它换药，洗澡，温热的水中，小蛇似乎还挺喜欢的，摆着恢复了些许的尾巴，从白哉手心滑溜溜地游走。
“别跑啊……我给你擦干。”
用帕子将小东西裹住，白哉将它拎到面前，“小一，你的眼睛真好看。”
蛇瞳是竖起来的，照理说会显得很凶且冷酷，但小蛇体型实在太小了，根本看不出来凶，就是浑融而晶莹的琉璃色，质地剔透，漂亮得像个嵌了宝石的雕刻把件。
“全身都很好看。”
用手指头戳了戳小蛇白白软软的肚皮，小蛇不高兴地扭了扭，一口咬住白哉的指尖。
白哉吓了一跳，但随即发现小蛇根本没用牙，只虚虚地咬着，把小小的细长的身子挂在他手指上。
“你吓唬我啊？”
换一只手继续戳戳戳。
肚皮好软。
戳一下尾巴就会卷起来，好玩。
白哉乐此不疲，但小蛇不高兴，小蛇用白哉的指头尖磨牙。
“好痒的。”白哉痒得直笑。
嘻嘻哈哈间，冬天的雪都被隔在外头，室内烧了地龙，暖融融的，一点也不会冷。
白哉就用指尖拎着这个小东西，“走吧，陪我去练琴了。”
小蛇立即松了口，飞快地游走了，游上了床，一头扎进了它的小窝窝里。
“以前不是听得挺开心的吗？现在怎么嫌弃了？”
白哉强行把小蛇用一根手指捞住中段地勾起来，“走啦，我今天学会了新曲子呢。”
小蛇摇头摆尾地挣扎着，似乎在说，就是因为是新曲子才不能听嘛。
“机灵鬼。”
白哉摸摸它的脑袋，“陪我嘛。”
小蛇紧绷的身体顿时就软了下来，很无奈地游到了白哉的手腕上缠上几圈。
琴音响起，白哉却在想，还真有点舍不得呢……但是小一是怎么想的呢？它应该还是想回归山林吧？会想找到家人或同伴吗？
无论如何，强留是不行的。
但至少现在……
窗外的梅花开了，鲜艳的蕊瓣峥挺精神，映着前几天才落下的白雪极为好看，这冬日，似乎……还要持续好一阵子，在那之前，就先这样吧……
墙角的雪，落下了几点鲜色的梅瓣，顶端微微融成了柔和的形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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